寻夫战国已前,其言皆可讽咏,非但笔削所致,良由体质素美。何以核诸?至如讨"鹑贲"、"鹆",童坚之谣也;"山木"、"辅车",时俗之谚也;"皤腹弃甲",城者之讴也;"原田是谋",与人之诵也。斯皆刍词鄙句,犹能温润若此,况乎束带立朝之土,加以多闻博古之议者哉!则知时人出言,史官入记,虽有讨论润色,终不失其梗概者也。
夫《三传》之说,既不习于《尚书》;两汉之词,又多违于《战策》。足以验氓俗之递改,知岁时之不同。而后来作者,通无远识,记其当世口语,罕能从实而书,方复追效昔人,示其稽古。是以好丘明者,则偏摸《左传》;爱子长者,则全学史公。用使周、秦言辞见于魏、晋之代,楚、汉应对行乎宋、齐之日。而伪修混沌,失彼天然,今古以之不纯,真伪由其相乱。故裴少期讥孙盛录曹公平素之语,而全作夫差亡灭之词。虽言似《春秋》而事殊乖越者矣。
然自咸、洛不守,龟鼎南迁,江左为礼乐之乡,金陵实图书之府,故其俗犹能语存规检,言喜风流,颠沛造次,不忘经籍。而史臣修饰,无所费功。
其于中国则不然。何者?于斯时也,先王桑梓,翦为蛮貊,被发左衽,充神州。其中辩若驹支,学如郯子,有时而遇,不可多得。而彦鸾修伪国诸史,收、弘撰《魏》、《周》二书,必讳彼夷音,变成华语,等杨由之听雀,如介葛之闻牛,斯亦可矣。而于其间,则有妄益文彩,虚加风物,援引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宪章》、《史》、《汉》。遂使沮渠、乞伏,儒雅比于元封,拓跋、宇文,德音同于正始。华而失实,过莫大焉。